【书香★街乡】沧浪之水 与世沉浮

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，这也是中国士大夫阶层自诩知识分子之后，入世出世皆艰难的美丽与哀愁。

在这条河流中，有一部分人，一方面，暗中痛心疾首长太息以掩涕兮，哀民生之多艰；另一方面，又默念忳郁邑余侘傺兮，吾独穷困乎此时也。真正让其捶胸顿足，悔恨难掩的不是资质不足，心智不明的笨拙愚钝，而是内心澄明的人情世故和强力遮掩的傲气非凡。于是，在“懂不懂”和“愿不愿”中，很难再找到第三条通往平静生活的康庄大道。

自我心境时隔多年的微妙变化中仍然坚守。有人把在暗流中游行的人描述了出来，集合万千文字幻化成具象化的人物故事，于是就有了《沧浪之水》。初读这本小说是在学生时代，我将之奉为职场厚黑学来观摩学习，却只觉压抑凝重、茫然失措。放弃精神独立而成就“辉煌”的池大为，坚守清高却一生潦倒的闲人晏之鹤，苦心钻营仍资质平平的同事丁小槐，在平凡岗位上三缄其口的朋友莫瑞芹，被物质生活压抑得越发刻薄的妻子董柳……这些角色像是沧海里的一滴滴水，清兮浊兮全不由自己心意，沉没在深海里，只能在漩涡中渐渐被变成同一颜色。工作几年后再翻开这本书，我反而释然了。忙碌充实的机关工作，和谐友爱的工作氛围，让我不再急急惶惶地在现实里寻找细枝末节与小说一一对应，也不再过分计较于得失，纠结于成败，只想不辜负时光，不蹉跎岁月，做到行远自迩，笃行不怠。

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强烈碰撞中回归本位。主人公池大为作为北京重点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，被分配到省卫生厅工作，作为厅里第一位高学历人才，他是重点培养对象。从刚踏入官场的踌躇满志，意气风发，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，后来经历官场的尔虞我诈，同事的冷嘲热讽，精神信仰逐渐崩塌，开始对自己坚守的庄子、李白式的精神追求产生怀疑和动摇，中间经过了长时间的、反复的、激烈的思想斗争，终于决定放弃所谓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，转而投入浑浊的名利场。他逼迫自己伪装，阿谀奉承，努力融入权力中心，甚至开始精心为自己的未来铺路，最后实现从一个普通的医学研究生到卫生厅厅长的逆袭。每当看到这里，我都在想，主人公池大为身上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？我试图从书中寻找出一些答案。

因为面对孩子生病时的无人问津，一家人被迫挤在狭小的职工房内勉强度日，同期的同事陆续地提拔升迁，妻子家人提出的种种现实需求，让池大为不免“英雄气短”。终于，在一次独有的契机中，他抛开曾经坚守的人生准则，调动自身积极性，最终卓有成效。在到达一定高度之后，他也一心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，但发现在强硬的现实规则面前，即使掌握了相当权力的自己，还是那么软弱无力，于是他开始屈从于现实规则，服务于规则,在规则的束缚里尽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担当。

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与思想突围中灵魂升华。这部38万字的长篇小说，从心灵视域、生存空间、个人抉择等多个层面展示了20世纪末中国知识分子所面对的种种矛盾冲突和纠葛。经历浮沉转折的池大为，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，他同时也是一个时代里，知识分子形象的具象化展示。从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初入社会的精神坚守，到人到中年一身叹息下的精神溃败，需要的仅仅是环境的小小催化和个人内心的不甘不愿。当道德的约束和欲望的沟壑在现实社会中相遇，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事件不断折磨着池大为敏感的神经，用他自己的话说“池大为变成了一种现象”。当然，池大为也是幸运的。即便因为早年的一些不成熟行为被搁浅，也在合适的时机被组织重新启用，因为他的直属领导马垂章是爱才的、惜才的，是实干的、老练的，也是知人善任的。故事的最后，接替马垂章当上厅长的池大为来到父亲的坟前，拿起那本父亲留下的《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》，上面高山仰止、景行行止的品格人物让他不敢直视，最终还是烧还给了自己的父亲，并选择用另一种人生态度与方式去和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和解。他终是在不安中选择求变，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出路与生活信念，在黑与白之外的灰色地带，游刃有余地生存下去。

虽说“世事洞明皆学问，人情练达即文章”，但真正能达洞明之境、至练达之界的又有几人。芸芸众生，皆为凡人，无非汲汲于名利，不管成功与否，若能在诸多方寸中保持自身的独立人格与内心信仰，实属难得。书里有句话看似简单却意味深刻:“一个人在精神上再坚挺，也不能创造一套价值来对抗潮流，而只能像浮萍一样被裹挟着，随波逐流。我自认为傲视世俗，人格根柢却不深，在不觉之中总是用了流行的标准与别人交流。”

《沧浪之水》这本书与其说是职场启示录，不如当作官场警示录。纵观池大为一生，官海沉浮，他只是拼搏了自己想要的，想让自己身边人过的好些。唯一遗憾的是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会再有。但有失有得，都是自己的选择。正如书中一句：“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。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。”

沧浪之水，时而清澈，时而浑浊，犹如人生境遇，时而明朗，时而晦暗。但无论是清是浊，希望都能给予你我慰藉，然后坦然去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，做到在逆境中保持高洁，在顺境时不忘谦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