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谈 ▏ 最是书香能致远

书页翻动的声音，在静夜里格外清脆。我每每于灯下展卷，便觉得那字里行间，竟藏着一个比眼前所见更为广大的世界。古人云“开卷有益”，而今人却少有能静心读书的了。世界读书日又至，街上照例挂起红幅，书店里也排起长队，然而那购书的热闹，与读书的寂寞，终究是两回事。

我的少年时代，是在一个没有网络、少有娱乐的小村庄度过的。那时节，电视机尚是稀罕物，更遑论手机游戏之类。课余最大的消遣，便是搬上一条板凳，在走廊上读书，任由文字带着思绪远游。记得第一次读到《海底两万里》时，那蓝色封面上印着的潜水艇图案，便让我心跳加速。翻开书页，仿佛真的随着尼摩船长潜入了深海，看见成群的发光鱼在舷窗外游过，触摸到海底森林里摇曳的海藻。那种雀跃，比后来玩任何电子游戏都要强烈百倍。

那时的读书，全然不带功利。既不为考试，也不为炫耀，纯粹是被一种探索未知的渴望驱使着。每得到一本新书，就像获得了一把打开新世界的钥匙。鲁迅的《朝花夕拾》让我看见了百年前的绍兴；《格列佛游记》带我飞到了大人国和小人国；《唐诗三百首》中，李白举杯邀明月的豪迈，杜甫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”的忧思，都让一个乡下少年的心为之震颤。这些文字构筑的异域风景，远比地理课本上的插画更为鲜活。

最难忘的是某个暑假，我从老师那里借来一套《十万个为什么》。那个夏天格外炎热，蝉鸣声嘶力竭，我却浑然不觉，整日埋首于那些“为什么天空是蓝的”、“为什么会有四季”的问题中。书页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，却丝毫不减我的热情。当读到光的散射原理时，我冲出屋子，仰头望着蓝天，突然觉得那习以为常的蓝色背后，竟藏着如此精妙的科学道理。那一刻的顿悟之喜，至今记忆犹新。

书籍于我，不仅是知识的源泉，更是情感的启蒙。读《边城》时，为翠翠的等待而心酸；读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时，被保尔的坚韧所震撼；读《骆驼祥子》时，又为那份命运的残酷所刺痛。这些体验，使一个少年的情感世界不再贫瘠，开始懂得世间除了喜怒哀乐，还有更为复杂的情绪光谱。

如今想来，正是那段没有娱乐活动的岁月，反而造就了最纯粹的阅读快乐。没有碎片信息的干扰，没有社交媒体的比较，有的只是书页间的静默对话。那种全神贯注的沉浸感，那种与作者心灵相通的愉悦，是后来任何娱乐形式都无法替代的。

现代人读书，讲究的是效率与实用。书店里最显眼处，永远摆着“如何三十天致富”、“快速掌握某某技能”之类。人们行色匆匆，连读书也要赶时间。电子屏幕取代了纸张，指尖滑动代替了翻页，阅读成了碎片化的消遣。我见过地铁里捧着手机读网络小说的人，表情时而紧张时而松弛，却少见有人捧着一本旧书，沉浸在文字构筑的世界里。速食文化之下，深度阅读已成奢侈。

然而我仍固执地认为，真正的阅读应当是一种慢功夫。就像茶叶需要时间才能舒展释放香气，书籍也需耐心才能显现真味。书香之“香”，不在新书刺鼻的油墨味，而在旧书页间经年累月积淀的时光气息。一本书被多人翻阅过，便会带上难以言说的温润光泽。图书馆里的书籍，边缘已经泛黄，书脊也有了裂痕，但每每打开，仍能感受到前一位读者留下的温度，这些痕迹使阅读不再是孤独的行为，而成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

读书之“致远”，非谓距离之远，而在心灵所能抵达的深度与广度。通过书籍，我们可以与千年前的哲人对话，可以踏入从未去过的国度，可以体验迥异于自己的一生。这种“远行”，不需签证，不惧疫情，只要翻开书页，便可启程。

夜深了，我合上手中书卷，忽然想起年少时那种纯粹的阅读喜悦。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，或许我们更需要回归那种不带功利、全心沉浸的阅读状态。书香能致远，但前提是，我们要像少年时那样，怀着雀跃与欣喜，踏上这段心灵的旅程。（陶媛媛）